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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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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6 章

說完這句話, 蕭翀乾重新閉上眼睛修仙。

他實在是個不論做什麽事都有天賦的人,不一會兒就進入了物我兩忘的狀態。

人年紀越大,經歷的越多, 往往在心中攢下的愛恨嗔癡就越多,有多少人仇恨和欲望徘徊在心中, 難以消解, 難得冷靜。

而蕭翀乾, 他光是三十歲以前經歷過的事情就已經比許多人都要多了。

如今年過半百, 卻還是這麽容易就進入物我兩忘的狀態。

觀主上一個見到能這麽快入定的人還是在二十年前,他的大弟子徐微生。

想到這裏, 他覺得時間有些久了,便站起身,對閉目修行的皇帝躬身做了個子午訣, 踏著初秋才落下的碎葉子轉身離開。

距離道場不算遠, 一直在樹蔭下等候的陸觀魚見師父過來, 便上前行了一禮,跟在了對方身側,左手垂在身側,右手在身前,這是個便於攙扶的姿勢。

同在此處守衛皇上的燕歸的目光自陸觀魚的手上掃過, 看向這位觀主。

觀主今日穿了一身藍色道袍,衣袖處用月白色織錦紋繡做邊, 頭上一定銀冠,手中一把拂塵。

從身形上看,很容易看出這位觀主較幾個月之前清減了許多。

許多人都知道, 上個月的那場刺殺之後,這位仙師臥床很久, 他身上的傷口雖然未傷及要害,但傷口很深也很長,流了很多血。

當時禦醫一知道這位仙師到底流過多少血,都要以為這個人要活不成了。

這位昏迷瀕死的仙師還是被人從鬼門關救了回來,只是救助回來之後,這位仙師的情況也不容樂觀,他的傷勢總是反覆,高燒、昏迷,傷口遲遲不能愈合。

當時仙師身上過長的傷口是被太醫們用細細的羊腸線縫起來的。

這是一門相傳很久的手藝,傳自上古神醫,方法是用烈酒浸泡過的羊腸線,將人身上的傷口縫合起來。

仙師身上的傷口長而切面光滑平整,這樣的傷口很好合攏,也容易縫合。

按照常理,只要多吃一些好的東西,也很容易恢覆。

但仙師的傷口,總是好好壞壞,發過好幾次燒,禦醫根本不敢離開。

這段時間入宮,宮裏也有人說仙師的傷還沒有好徹底,只是因為無礙於行動,就回到宮裏,輔助皇上修行,其實一直在忍耐疼痛和虛弱。

所有人都能看到,仙師整個人清減了一些,臉色略微蒼白,只有神情還和從前一樣,只有雙眼,看起來愈發烏黑。

偶爾有人會看見仙師咳嗽。

燕歸順著兩人看過去,正好看到仙師握拳低頭的姿勢,聲音很低,大約是怕打擾到皇上。

他看了看,收回目光。

依舊是盤膝坐在柏數樹枝上,望向皇上修行的方向。

看似寂靜的樹林裏,其實有高手如雲,只有有一絲異動,這些沈寂得幾乎和古木融為一體的護衛,立刻會活動起來,變成擇人而噬的野獸,變成一張天羅地網。

經過晨起修行,蕭翀乾自山上下來,他不乘坐攆轎,只是步行下來。

少年從軍時的很多習慣還烙印在他的身體裏,只要是不需要講究排場禮儀的場合,能走路的時候他會走路,走路不方便的時候他會騎馬或是乘車。

不是第一次陪蕭翀乾走路回去。

也許是他無時無刻不想念著檀華,這個時候,跟在蕭翀乾身後的燕歸也想起了檀華。

皇上寵愛永壽公主,素來憐惜公主多病,特意恩準公主可以在宮中乘轎,但公主幾乎不會在皇宮內乘坐轎子。

這是父女二人的相似之處嗎?

日頭高照,蕭翀乾從山上下來,回到住處。

經過宮殿門口的時候,燕歸遇見了一個認識的人,一身紅色官袍,氣質矜貴中隱約帶著幾分隨性,面冠如玉,一雙桃花眼熠熠生輝。

燕歸發覺今天的齊珣身上多了幾分沈穩,但又有一些鋒芒引而不發。

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,都各自收回目光去,一個略微低頭回避聖駕以示恭敬,一個繼續關註皇帝的安危。

剛一進去,梁聞喜拂塵一動,便有小太監端著溫水上前伺候蕭翀乾洗手。

燕歸這段時間經常發現一些蕭翀乾和永壽公主父女二人相似的地方,比方說洗手,父女二人洗手的方法和步驟一模一樣。

蕭翀乾用胰子洗過手,梁聞喜遞上布巾。

梁聞喜年紀大了,近幾年腿腳不太好,走起路來腳力差了點。蕭翀乾若是要走遠一些的路,不會帶梁聞喜,他也不習慣別人貼身伺候,所以很多時候只帶護衛出行。

他和蕭翀乾說:“皇上,今日一早,翰林院t的齊修撰前來求見,已經在外面等候一個多時辰了。”

“哪位齊編修?”

梁聞喜笑了笑,說道:“您貴人多忘事,是今年的探花郎,齊珣齊編修,他的文章還是您親自點的呢。”

蕭翀乾想起是誰了。

他點點頭。

去屏風後更衣,換下一身沾染了晨曦露水的衣服,蕭翀乾回來再坐榻坐下,面前就有宮女上了一杯泡好的碧螺春茶水。

他對梁聞喜說:“讓齊珣進來吧。”

蕭翀乾不是一個喜歡記仇的人,他對這個叫做齊珣的年輕人,也遠遠稱不上是仇恨,甚至連厭惡都算不上。

這個朝堂上,有各種各樣的大臣,這些來來往往起起落落的臣子,蕭翀乾見過得太多了,像齊珣這樣剛入官場的年輕人,還遠遠達不到讓人討厭的地步。

齊珣被人引至蕭翀乾面前,他行禮,有禮有節,舉動之間,看上去讓人賞心悅目。

“齊愛卿有何事見朕?”

齊珣道:“西苑有山為琢光,微臣仰而視之,夜夢神光華彩,似雲似霧。醒來後忽然想起關於此山的舊日傳說,相傳九百年前大賢謝懷於琢光山羽化飛升,有感而發,遂做此賦,敢請聖上品鑒。”

從袖中取出一篇詩作,向上遞送,遞東西時,手臂上的傷口疼痛了一下,他胳膊微微緊繃了一下,將手裏的一卷文稿舉得更高。

梁聞喜自他手中接過那卷詩文。

那是一篇很長的文章,寫在一卷長長的布帛上,梁聞喜讓兩個小太監一起,將這篇長幅文章展示在蕭翀乾面前。

寬有四分之一丈,長足有一丈。

上面的字是很漂亮的行書,一眼看過去,翩若驚鴻,婉若游龍,神姿飄逸,根骨俊秀。

看見這幅字的人,便是不識字的小太監,也下意識多看了兩眼。

美是普遍的,有時候人們不知道什麽是美,但一眼看過去就能感知到美,就會被美的事物吸引住。

蕭翀乾尚未看清文章的內容,一眼望過去,只道:“好字!”

他話說完,眼神都認真了許多。

手邊的碧螺春,直到冷透也沒人品嘗。

在讀完一遍之後,蕭翀乾指了一下自己對面的位置,說道:“愛卿請坐。”

已經站了許久的齊珣說:“微臣不敢。”

“坐吧。”

齊珣行了一禮,恭敬地坐在蕭翀乾對面,當他做起一個士大夫所做會做的事情的時候,沒人會想起他是那個在洛京街頭游蕩飲酒的紈絝子弟。

燕歸走出門去。

跟隨在皇帝身邊的驍龍衛習慣了沈默,護衛皇上的時候,大家通常不會說話。

燕歸也習慣了沈默。

他擡頭望向天空,從這裏往上看,因為方圓有人居住,沒有樹木遮蔽,天空是空茫茫的一大片,秋高氣爽,朝霞散去之後,天空是一片澄凈的淺藍色,連太陽的溫度都變得稀薄和遙遠,一陣陣秋風穿過樹葉送來涼意。

淺藍色的天空上,流雲化成絲絮,飄飛逸散。

有一行大雁結成人字向南方飛去,它們落入人的眼中,只是一個淺淡模糊,隨時在變化的“人”字。

兩個時辰後,齊珣穿著一身紅色官服走了出來,有小太監跟在他身後,笑意殷勤親切地送他離開。

皇宮裏、朝堂上的風向從來都是瞬息萬變的。

而在距離皇帝最近的位置,燕歸也好,身邊同樣的驍龍衛護衛也好,常常能看到一些別人不可能看到的細節。

當看到一些變化的時候,心中偶爾會有“風起於青萍之末”的感慨,能親眼看到這樣的場景不知道是不是該感到榮幸。

一個疑似惹皇上不悅的翰林院修撰,在覲見皇上的兩個時辰之後成功讓皇上另眼相待。

皇上第二天下旨將齊珣封為翰林院侍讀。

第三天、第四天,都召見過齊珣,短的時候半個時辰,長的時候一兩個時辰。

當齊珣到來的時候,燕歸不會刻意避開,也不會刻意留下來。

不在皇上身邊的時候,他有時會仰頭去看藍天飛過的大雁。

北雁南飛的時候,常常能看見一行大雁。

獵場有些狩獵的人,偶爾能看見大雁中的一只突然從隊伍之中墜落,小小的隊伍變形了一瞬間,又很快聚合,有的時候斷裂成兩個隊伍。

也許是看得習慣了,走在山林裏面的時候燕歸有時候也會擡頭用視線搜尋天上的大雁。

有時他能從林木之間的縫隙看到大雁飛過,有時候則只能看見滿眼枝杈,各種各樣的硬邦邦的正在流失水分的枝杈,邊緣泛黃,正在往下落的樹葉。

燕歸是來找人的,他找了很久,沿著細微的痕跡慢慢找。

後來他山林深處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。

太虛觀的觀主穿著一件半舊的藍色袍子,他正在采摘草地上的一棵藥材。

燕歸看見對方的人影,頓住腳步。

他的手心肌肉微微緊繃了一下,下意識想要握住腰間的刀,當他察覺到自己這個想法之後,悄無聲息松掉了手裏的力道。

“仙師。”

對方捧著藥草直起身,側過頭。

燕歸說:“皇上想見仙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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